第三回 恶人当道路不平 惠女因孝怀恨亡
恶人做恶得恶报，
善人为善得善终。
这是一些善良的人们天真的想法。其实，在人世间，“好人不长寿，祸害遗千年”的事例，倒是并不为罕见，除害铲恶，岂能待天？如若不信，且听下文。
康宝有个族兄，家里是财主，二十出头的年纪，名叫康悟德。他们家虽然门高户大，他的人才却稀大啦松，长得干草个，南瓜脸，猪嘴猴腮，耷拉眼。别看他摸样丑，肠子却挺花花的，是一个浪荡公子，人们背地里叫他康无德。他家里守着一房媳妇，长得也很秀气。他呢，却吃着碗里的，谗着碗外的，经常到外面偷偷摸摸地觅花寻柳找野鸡。
早在康宝在世时，这家伙就谗猫似的，一直垂涎晓莲的俊俏模样，只是碍着面子，不好向她伸爪子。康宝一死，他大了胆。有一次在路上相遇，他竟说些脏话挑逗她：“莲妹，甭犯愁，宝弟走了，还有我呢。我去给你解闷吧？”
晓莲呢，把脸一沉，冷冷地说：“你是个大伯，放尊重点，别让人笑话啊。”
“哼，装什么正经，谁不是一样吗?”无德把嘴一撇，酸溜溜地说。
无德碰了钉子，还不死心。有一天深夜，他越墙而入，跳进康宝家，摸到晓莲的住房。他轻轻拨开门，趁晓莲熟睡之机，爬上床，按住晓莲，就要施加强暴。
晓莲寡居，早有提防。管他是谁，从枕头下摸出把剪刀，狠狠地向他的腚垂子上刺去。这剪子攮进去，疼得他呲牙裂嘴，直打吁吁。然而，他却不敢声张，咬着牙，忍住疼。他恨恨地说：“甭假正经，跑不了你！早晚还不是我的一块肉？”
康老太眼瞎耳朵灵，听到隔壁房里有动静，大声地呼喊道：“莲儿，莫怕，我就过去呀！”
悟德怕把事情闹大，偷了晓莲一条裤子，越墙溜走了。从此以后，晓莲不敢独眠，搬到婆婆屋里去，与婆婆同室而居，免得再生事端。
闲话少叙，转眼又是两年。此时，李唐已夺得天下，正值高祖武德初叶。大唐虽胜，天公却不作美。这年春旱，麦子颗粒无收。秋季又遇大寒，七月里下大雪，冻了高粱，毁了谷子，整个秋季作物一粒不得。穷人家本无隔年粮，日子简直没法过了。康宝家早已断炊，全靠范氏女讨饭供养婆母。
天气越来越凉爽，灾情越来越严重，饭也越来越难讨了。有一日，范氏女讨了大半天，也没有讨到饭，只好空手返回。在回家的路上，她越走越愁，不知回家怎样面对婆母。就在此时，她一脚踏上了一滩狗屎。低头一看，竟是一滩稠米。不知谁家的狗，饿极了，偷吃了财主家的干米，消化不了，又囫囵着拉出来。
看到面前的稠狗屎，晓莲灵机一动，将狗屎小心翼翼地捧回家里。她淘了又洗，洗了又淘，不知淘洗了多少遍。低头闻闻，不臭；用口漱漱，不酸。于是，她用这些米熬成了稀饭，双手捧给婆母。笑着对婆母说：“妈，你老尝尝。”
瞎眼婆母接过碗来，送到鼻子上闻了闻，笑着说：“恩，不错，是细米的。”
随后，他轻轻地嘘了一口，夸赞说：“阿弥陀佛，真香！多久没喝这麽香的饭了——谁家为善，舍给咱细米呀！”
晓莲勉强一笑，说：“好喝就行，以后再设法子讨要吧。”
说完，晓莲回到橱屋里，偷偷地去喝野菜汤子。为此，乡人们都说：
瞎眼婆婆好造化，
媳妇胜过亲闺女。
回头再说那个无德。他对晓莲仍然不死心，时时盯她的哨，想找机会作践她。好巧，晓莲拣狗屎的事，被他偷偷看去了。她如获法宝，沾沾自喜地自语道：“哼，看你往哪里跑，还不是我碗里的一口小菜？”
而后，他悄悄地溜回家去，一边走一边得意地哼着：
晓莲晓莲我的乖，
欠我多少相思债。
梦里相会一回回，
醒来兜枕搂满怀。
今日落入我人手，
你敢不听我安排？
荒草地里躲一躲，
妞妞捏捏干起来。
铿嘁铿嘁玩个够，
讨回我的相思债。
哎呀呀，
且莫怪我卤莽来。
无德这小子，敢说也敢干。
有一天傍晚，无德藏在漫坡里，截住讨饭归来的晓莲，硬将她窝到地上，扯断了她的腰带，拽下了她的裤子，令她赤身露体，隐秘毕见 。无德一见，像一只谗极了的饿猫，猛扑上去，一阵狂吻，压得晓莲喘不上气来，欲意强行奸污她。
晓莲不从，拼命挣扎，又打又咬，抓得他脸上直冒鲜血，咬得他舌尖掉了半拉截。无德疼得滚落地上，擦着脸上的流血，呜啦着舌子，恶狠狠地说：“你有脸，给婆婆吃狗屎。你能，还不是让我看了个够的。要是不从我，哼，有你好看的！”
心里无鬼不怕鬼叫门。晓莲坦然说：“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，你三天不吃饭试试？”
然后，她又讥刺说：“你呀，你爹就是饿死了，怕你也不会给他做这样的狗屎吃吧？”
无德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，又被数落得面红耳赤，灰溜溜地溜走了……
不几天，村里谣言四起：有人说范女不贞，与叔大伯通奸，被瞎婆婆堵了窝；有人说范女虐待婆婆，给婆婆吃狗屎。那个悟德真无德，他拿着偷来的晓莲那条裤子，悄悄地对人们说：“宝弟那个黄花小寡妇，叫我替他办了。蜜蜜的，真够味呀！你看，上头还有那个呢。不信，你闻闻……”
无德这小子，腰谗嘴也烂，满口里垛锅框子，他的话很少有人信。可是，他拿的那条裤子，有人认得，那的确是晓莲的。好事的人接过来一看，上面的确斑斑点点的；又不嫌臊气地趴上去一闻，咦，真有那么股子气味。于是，那看的人将嘴一撇，便顺着秆子往上爬，说：“可不是吗。这朵鲜花，让你小子给揉了，真是便宜你啦。佩服，佩服。”
那无德装得极像，摇头晃脑，沾沾自喜地夸耀说：“可不，鲜桃一口比密甜呐！”
从无德的表情，人们更信以为真啦……
让无德用那条裤子这麽一唬弄，不由一些人不信啦：看来，他们还真有那档子事呢！
瞎婆婆眼瞎心不瞎。她听到谣言后气得直打哆嗦，拄着条拐棍，颤颤地来到十字路口，愤愤地叫骂：“天杀的，促寿们，你们听着！伤天害理呀，冤枉俺那好媳妇啦！”
歇了一会，她又指着名子叫骂：“德子是个畜生，夜里来俺家作孽，被俺媳妇捅了一剪子。谁不信去看看，他那腚上准有一个大疤瘌！”
骂完归来，余气未息。看到媳妇哭成泪人儿，替她擦擦泪，说：“孩子，甭怕，干屎抹不了人身上，妈信你。”
不管怎麽劝说，晓莲总是委屈地哭泣，惹得婆婆陪着流泪。婆婆暗想：都怪我老不死，拖累了好媳妇。她一边想一边念叨：
我活自有媳妇养，
将来媳妇去靠谁？
想到这里，她横下一条心，打算了结自己，让媳妇改嫁，寻条活路去。当天晚上，北风怒吼，飞沙走石，刮得天昏地暗。趁着媳妇无备，她自挂窗棂，上吊自尽了。
时值荒年，死人是寻常的事。灾情严重的村子，几乎是家家贴白纸，户户闻哭声。康老太的死，却引起了轩然大波，也给好媳妇带来了塌天大祸。
老太的娘家姓卜，住在临村，有一个侄女叫瑶莲。这卜瑶莲是个不要脸，别看她长得呲牙撅嘴夹板脸，模样不怎麽俊，为人却极风骚。她没出嫁就养过私生子，到婆家以后也是个半严门子，那个康无德也是她的老相好。
一天夜里，康无德又到不要脸家里去取乐。二人干柴烈火，兴风作浪，滚在一起，融在一块，哪里还管什麽廉耻不廉耻。乐罢，无德虽然已经像个耷拉了翅子的公鸡，心里却犹嫌不足，懊丧地对不要脸说：“咳，可惜你不是那个小寡妇啊，没味道。”
“呸，你真不要脸，啃了酸枣还嫌有核子。”不要脸醋性大发，反唇相讥。而后，恶狠狠地说，“干脆，毁了她，免得被别的谗猫逮了去，叫你看着心理痒痒。”
不要脸开始耍心机，极力唆使无德去干无德的事。
“行。你告状，我作证。房产归你，我去热乎着也近便。”两个臊货一拍即着。一场阴谋就这样酝酿成了。
为了霸占姑母家的财产，不要脸以“不守妇道，私养奸夫，虐待老人，逼死婆婆”为由，将范氏晓莲告到了青州府衙门。
青州府太守姓胡名浩途，清秀微髯，五十挂零。他饱读诗书，为官清廉，办事也认真。原本是隋朝的益都县令，大唐武德帝任人唯贤，擢升他为青州太守。大堂之上，康悟德既是人证，又有物证，康老太侄女不要脸又死钉着不放，即使范晓莲浑身是嘴，也无法摆脱这些罪证。于是，胡太守判范氏晓莲死刑，监押狱中，秋后问斩。
范氏晓莲遭人诬告，身蒙奇冤，却上告无门，求神无助，只待斩期到来，魂归西天。
临刑日，乡人齐集，观者如堵。有不少人替晓莲呼屈鸣冤，蜂涌前拥，喝之竟不止。临刑之前，范氏冤泪直涌，对天长拜，哭诉说：
苍天在上请睁眼，过往神灵可明鉴。晓莲本是范氏女，身入康门整五年。进门一年公爹故，不久丈夫魂归天。婆母失明我照料，里里外外我盘点。家中断炊难养老，被逼无奈去讨饭。忍辱负重不辞劳，守节尽孝无怨言。恶人心毒诬陷我，昏官不明瞎断判。生不逢时世态恶，今日头落赴黄泉。苍天如能怜我屈，让我尸立血不溅。为惩好人难好报，再让青州旱三年！
哭诉罢，范氏连连叩头着地，碰得头破血流，汩汩不止。
太守以为范氏的确是一个刁妇，装疯卖傻，故意唬人。于是，他厉声喝曰：“时辰到，行刑！”
太守令下，范氏抹去悲泪，笔直地跪于地上，准备受刑。随即，刽子手举起鬼头刀，一挥而下。“咔—嚓”，一声闷响，范氏的头颅，“骨碌碌”滚出去老远。可怜的莲女啊：
生落人间枉受苦，
颈断魂飞屈死城。
黄泉路上哭声哀，
谁人为其鸣不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