蒙冤女投水告状 范仲淹掷冠辨冤
类别:刘沂生 作者:guanli 日期:2016-03-09 07:45:32
——摘自《古州传奇》
刘沂生

谁知范老辨奇冤。
青州一任清知府,
留于后世万人赞。
此歌,为范仲淹而吟。
北宋名臣范仲淹,才高八斗,是宋代文言散文的北斗。他的《岳阳楼记》名满天下,脍炙人口。文中的“先天下之忧而忧,后天下之乐而乐”,更是令人拍手称绝。其人不但文佳,而且性耿,富有改革思想。他曾积极拥护“庆历新政”,支持清君侧,除弊端,故而引得当朝权贵们不满。他为户部侍郎,帝君已经对他萌生贬谪之意。其时,适值青州府传来异闻,说青州大堂被一厉鬼盘踞,无人敢坐堂理政。只为范仲淹多评论了几句闲言,故将他贬至青州任知州,后世人亦称他为知府,实欲行借刀杀人之计,令其亡于恶鬼之手。
范仲淹赴任青州,下车伊始就不得安宁。夜夜冤鬼闹堂,搅得他茶饭不安,坐卧不宁。他审鬼辨冤,一忙数日方结。这大堂奇案方了,兵民疫疾方愈,老天便连降暴雨,下得青州大地沟满壕平,涝洼处地泉自涌。
大雨数日方止,骄阳复出,兵民一片欢腾。范仲淹二堂闲坐,捧书静读。师爷忽然来报,说北门外南洋河山洪暴发,滚滚而下,状况非常危急。范公虽然被贬,心里却忧民如故。到任后他已察看过地貌,青州城地势较高,无虑山洪决堤灌城,下游的某些村镇,倒是不可不防。他一面传令下游防洪患,一面整衣冠赴北门外大桥视察洪情。
青州城南,重峦叠嶂,一望无垠。每逢暴雨季节,山洪集结,居高直泻,势如破竹,将山体冲刷出一条深壑。这条深壑,人们称其为九龙涧。洪水沿壑奔腾,在府城的西南,形成一座壮观的瀑布,人们称其为九龙布。布水泻下,乍至平原地段,洪流排泄不畅,至府城西门外被迫分流。一股流水翻着浪花继续奔腾,在平坦的大地上冲刷出一道深深的鸿沟。当它奔腾出四十余里后,人们称它为北洋河。另一股流水,则沿着南阳城(即青州古城)北墙根东折,一直泻入弥河,人们称其为南洋河。
南洋河这股水流,积年日久,在府城北门外冲刷出一条深壑。深壑之上,横架着一座木桥。这座木桥,为拱形,似如彩虹状,因此人们称它为虹桥。青州虹桥,是天下虹桥之鼻祖。
青州的虹桥,高大而壮观。这座大桥,既是连接南阳城与北关的通途,也是遐迩闻名的青州一景。桥的南端,雄居黑龙宫;桥的北头,稳坐关爷庙。它呀,真真是:
一桥飞架贯南北,
长虹卧波迎朝霞。
行旅往来肩比肩,
车水马龙竞喧哗。
范公出得府衙,既不乘马亦不坐轿,率领着衙役兵卒们徒步而行。他们来到北门,“轰隆——哗啦”的洪浪声,已经贯耳。
一行人步出北门。青州城北门,高高在上,城门洞外是一溜下坡,直达桥头。范公立于门洞前举目望去,即见北大桥两头,南洋河两岸,观洪民众如堵。新知府审鬼雪冤的消息,早已全城知晓,市民们闻听知府到来,呼啦啦让出一条行道,目送范公登临桥南头。
范公在众人的目送下,沿坡而下,登临桥头,探身一望,哎啊,只见洪峰浪浪逐高,滚滚而来,发出排山倒海的响声。洪峰到时,已及木质桥墩大半腰处。洪峰穿越桥洞,其声犹如万马奔腾,两岸观洪者,无不惊得目瞪神呆。
北大桥南端的高崖上,建有一座黑龙宫。黑龙宫里黑龙王居高而坐,威严地注视着宫前的南洋河。据说,它就是这南洋河的河主。黑龙宫居高临下,临河面建有一座矮墙,矮墙外便是河底深渊。其时,宫前的矮墙上,突然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。她一身重孝,腰裹麻绳,手持哀杖,一手托着一条素白绢幅,似是一宗绢状。
雨后乍晴,这女子的影子,一直落入高台下的水浪中。她似鬼,却有身影;她像人,呆板的面部却毫无表情。她的出现,简直比皇帝老儿下旨还要灵验。北大桥两头、南洋河两岸的观洪人,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,那滚滚的洪浪,似乎也发出了阵阵哀鸣。人们的视线,都投向那重孝少妇,一个个瞪着疑惑的眼睛。人们,在默默地想:咱们这青州,莫非又发生了什么冤情?
范知州的视线,也被那孝妇吸引过去,他忧虑地想:这青州府的官确乎不好当,一波刚息,一波又生。看来,这宗案子,定然不易断清。否则,她何必如此般行?
正当范公默默深思时,那重孝少妇,向着桥头范公站立处哀哀呼曰:“大人啊,请为小女子伸冤作主!”
范公看那女子的举动,似有寻短之意,连连挥手,阻止曰:“不可,不可!有冤诉来!”
河岸上的民众也高声呼喊:“且住,且住!新知府能为民伸冤!”
范公语毕,急忙派遣衙役登上黑龙宫,接状子救人。二衙役听命,向黑龙宫奔去。他们来至那女子面前,伸手去接那份状绢。那妇人双手高举诉状,悲愤地高呼道:“我冤深,深如东海!我仇重,重于泰山!苍天可证,此冤不雪,我化厉鬼也不放过仇人!”
说完,那女子将状绢向衙役一丢,纵身一跃,向滚滚而下的洪峰中扑去。浪花一翻,那女子失去踪影,已被巨浪裹向北大桥桥洞。说来也奇,那排浪花滚至北大桥洞西侧,竟滞留不下,后面浪来,使洪水节节升高。此刻的洪流,早已盈满桥洞,浊浪激起的水花,已能溅上桥顶,淋得桥面上浊水横流。洪流如果再升,可能会越桥而过,也许会将大桥冲断、拉平。到那时,它将化作青州人的灾星。南洋河两岸的民众,一个个吓得面黄手冷,惊呼声响成一片。
范知州目睹此状,也吓得惊魂不定。他赶到大桥西侧,向着滞留的洪峰,连连作揖,口中劝慰说:“小妹去吧!吾定为汝洗雪冤情!”
范公语毕,那洪峰晃了几晃,沉了几沉,依然不肯泄下,似乎对范知府信不着。范公急了,深深一躬,问道:“小妹,莫非你信不着吾范老儿?”
略沉,范公将官帽一摘,高举过顶,慷慨语道:“为官在理政,若不理政,要这官又有何用!”
范公一边慷慨陈辞,一边将官帽向浪峰掷去。说来更奇,那官帽遇浪,竟迟迟不沉。不一会,一个浪涌,将那顶官帽复弹了回来。随即,北大桥桥洞水泄浪出,呼隆隆滚动着向下游奔去。两岸民众看到此景,一齐跪于地上,口中山呼:“谢天谢地,谢天谢地!”……
目睹此状,怎不令人感到:
积冤成祸祸难平,
清官清政祸自息。
一排巨浪滚过桥洞之后,北大桥桥洞中的洪峰,已经畅流无阻。一会,洪浪渐小,洪水渐弱。看来,一场洪灾已经避过。围观者开始散去,范知州也打道回府……
范知州回衙,午饭也顾不得吃,展开绢状,细细研读起来。那孝妇的状绢上,揭露了一个恶棍杀人逼奸的悲惨故事:
二十五年前,吏部一个位低职微的小吏黄伟,跟随其上司来青州府视察。当年的黄伟,是个花花小吏,一到青州,便被当地的一个暗妓迷住了。这个暗妓,姓姜名赛荷,长得的确楚楚动人,且又能歌善舞,令风流男子们一见魂飞,欲舍难离。这暗妓居于何处?即居于北门里东马道小巷子内。当年的东、西马道,是名妓暗娼聚居的地段,当地曾暗中流传着这么一首歌谣:
隐躯只露柳叶眉,
半掩门子抿嘴笑。
热被温窝来不拒,
不恋薄情恋银钞。
上面的歌谣,是指一般的娼妓。另有一种娼妓,却是为娼有道。她们歌舞随欲,却不肯轻易许身于人;一旦相许,竟也讲究从一而终。这姜赛荷,便属于这一类型。她与京中来的小吏破瓜一会之后,竟成了这黄伟留守青州的别室。黄伟抽暇时来,小住几日便归。他为姜氏买地建房,并与她生了个儿子黄尚。随着黄伟在吏部的升擢,黄家居青州的家业也愈来愈大,黄尚的个头也愈长愈高。当黄伟成为吏部高官之后,北门里的黄家已成为屈指可数的大户。那个黄尚呢,也成了北门里的一霸。他凭着京中老子的权势,常干欺男霸女、放高利贷的恶事,连益都知县、青州知州,对他也惧让三分。
那北门里有一个木匠,姓张名汉。他为人憨厚,人们送他个外号“张憨”。张汉虽憨,手艺却极精,干得一手好木工活儿。然而,他命苦,父母多年久病,至送二老入土为安时,早已欠下黄尚一屁股高利贷。他手工再巧,进钱再多,也只能付利难以归本。
张汉从小与其表妹冬梅定下娃娃亲,因为备办婚事,旧债未清又欠下黄家新债。令人不解的是,去黄家借债时,那黄尚倒没怎么刁难他。张汉结婚的前一天,那黄尚醉熏熏地找上门来,向他讨要新婚初夜权。那醉汉流着口涎,醉不成语地说:“又、又,又少不,一块,咱,咱们的,账,两、两清!”
张汉一听,怒火直冲,指着黄尚的鼻子骂道:“你小子乘人之危!要钱没有,要命有一条,想吃歪脖,滚!”
张汉大骂一通,将那黄尚赶出门去。没想到,第二天新娘子过门,倒是平平静静。这表兄妹成为新两口,恩恩爱爱,缠缠绵绵,度过了一个甜美的蜜月。张汉想:黄尚倒不是太坏,那一日纯粹是醉话吧?
张汉新婚三个月后的一日,黄尚派人请他去黄家做木工,说是以工抵债,以一顶三。张汉获得此信,自是高高兴兴地登门去做工。黄家的木工活不少,张汉一做就是个多月。起工这天夜里,黄尚备办下丰盛的宴席,请张汉自饮。张汉无备,几杯酒下肚,竟昏沉起来……
且不说张汉酒后昏睡,只讲那独守空房,等待丈夫归来的冬梅女。对黄家留饮的事,她总觉得不妥,心里像揣个小兔羔——怦怦乱跳。她不敢独眠,挑灯坐于床沿上呆等。过了不久,听到大门轻叩之声,以为是丈夫归来,便急匆匆赶出来开门。大门一开,猛然被人抱起,几步窜到室内,将她按倒在床铺上。她奋力挣扎,怎奈力弱;她拼命呼喊,怎奈口被堵起。就这样,她变成了一只任人蹂躏的羔羊……
事罢,那黄尚乐滋滋,喜悠悠,一边穿衣、整冠,一边口里轻轻哼着,调子淫荡至极:
六月里的天呀,
天天是热的,
小奴我上坡披着蓑衣。
走到半路里哇,
遇上个断道的,
拉拉扯扯拖进高粱地,
哎呀俺的大娘哎,
嘎嘣拽断俺裤带子。
……
噩梦过后,冬梅躲在床上饮泣。她感到对不起丈夫,却又无脸吐露真情。因而,当丈夫一溜歪斜地归来之后,强作笑脸,扶丈夫安歇……
这个可怜的女人,本想屈辱偷生。可是,她哪里会想到,丈夫从此卧床不起,不到半个月就亡故了。她的心里明白,丈夫是中慢性毒被毒死的。安葬好丈夫之后,她曾向前任知州告过状。谁能想到,那知州判她“丈夫病故,诬赖好人,如此刁妇,重责不饶”,将她责打二十棍,赶出了大堂……
这真是:
凶凶祸首逃法网,
官官相为害黎民。
孝妇的绢状写得清清楚楚,状后竟是以血落款。再者,孝妇已经以死状告,看来此为冤案无疑。范公是理案老手,并不急于升堂,也不声张,作出一副陈案不理的表相,以免打草惊蛇。十天后,他突然率人开棺,就地验尸,获取了中毒身亡的证据。第二天,突然派人拘捕黄尚及他的管家等人。范老升堂,严审管家。管家无奈,招认了代主购毒的罪行,其案至此一审而清,一审而结:判主谋黄尚问斩;判从犯管家终身监禁……
公堂上宣判时,那个黄尚不服,梗梗着个头,向范知州咆哮,声嘶力竭地说:“我爹是京官,你算老几?竟敢判我!”
范知州闻言,不怒不火,淡淡地言道:“我范老儿官小职责在,岂能枉法?你爹即是老幺,若落在我的手中,哼,照样敢判他,何况你个小小的地头蛇呢?”
于是,那黄尚狗头落地,一缕阴魂向阎王殿飘去,想必找阎王爷报到去了……
此案铁证如山,那黄伟在京中再有势力,也绝无翻案余地,只得洒泪认栽。
范仲淹知青州,未及一个月,连破两宗奇案。他有功于国,施惠于民。谁能料到,等待他的,竟然是继续被贬。范老儿气怒交加,病死于赴颖州任的途中……
这真是:
贤臣为民落磨难,
臣清君昏世难清。
包公英灵若仍在,
也为世事鸣不平。
有那么一类昏官,头顶乌纱帽,身着滚龙袍,拿着朝廷奉禄,喝着民脂民膏,政事不理,民事不问,终日拥妓宿娼,花天酒地,还满口的牢骚话:“娼妇难养,刁民难治也矣!”
如此喻民,真是放他妈的狗屁!他们自己不廉洁、不勤政,所辖域地治理不好,反将罪责推到民众的头上,真真令人可恼!他们自己身为婊子,却硬要民众给他们立贞节牌坊,岂不笑话?实际上,民众最易满足了,官老爷们不欺他们,不压他们,不刮他们,就已经知足;如果能为他们尽点好心,办点好事,他们啊,便感激在怀,五体投地了。
范仲淹一任青州府,施政于地方,惠利于民众,深得民众爱戴。青州人为纪念这一清知州,特建范公祠常祭。如果有暇,你不妨去看看,进而在他的神座前站站,思一思,想一想:如果让你知青州,你将怎么干?你应该懂得一个道理:
民心可欺不可欺,
为官能贪不可贪。
惠政于民得惠报,
人过留名死无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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