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州逄山史话---第五回
类别:刘沂生 作者:guanli 日期:2016-04-19 08:37:34
悬羊击鼓巧避锋 逄公长叹甘尽忠
商朝适逢衰败日,
君昏臣腐国不宁。
遍地烽火连绵起,
不知何时可中兴。
殷商时代,通讯非常落后,消息全凭人传口授。即使如此,杨骥造反的消息,也很快传遍四面八方。
当年,商昭王的暴政已经达到民众无法容忍的程度,各地义军蠢蠢欲动,只是没有人敢于公开挑头罢了。杨骥的义举,犹似助燃的星火,极大地鼓舞了各地义军的斗志,纷纷派使者来逄山串联,预谋举国行动,兵谏商昭王退位,另立新君兴商。
消息传到帝都,昭王闻知勃然大怒,拍案而起,失态骂道:“混账!小小多亚,竟敢口出狂言,谋图动我大商根基!”
昭王认为出头鸟必须先打,否则会酿成巨患。于是,他调回靖夷多亚罕都,统领一万兵马前来讨伐逄山。莫小看一万兵马,当年人烟稀少,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。
一场血战,面临在逄山义军的面前。
罕都,五十余岁,矮而瘦,黄面黑髯,久经沙场,是抵御外患的一员猛将。他与杨骥同朝为僚,深知杨骥是一员忠厚骁勇的战将,并不忍心剿灭他。然而,君命不可违,只得硬着头皮进剿逄山。大军围定逄山后,罕都亲临寨前喊话:“杨多亚请了。”
“罕多亚请了。”杨骥居高临下回道。
“杨多亚乃丘商重臣,何以走上叛国的邪路,还是随我回朝请罪吧,国君会赦免你的。”罕都耐心规劝杨骥。
“罕多亚此言差矣。我非叛国,只望靖君侧,兴丘商。你若能规劝昭王行新政、除奸佞,我便随你归朝,听凭国君处置。否则,咱们只有兵戎相见,一决高下矣。”杨骥大义凛然,不肯屈从。
谈判不成,罕都开始武力攻打山寨。逄山北坡悬崖峭壁,无法攀援,只能从南坡进攻。如此的高山险地,兵力施展不开,只能派兵分队强攻。杨骥派兵勇严守寨门,分据寨墙,居高临下,杀伤力极强,不容官兵们靠近。
罕都屡攻屡败,一连数日久攻不下,急得抓耳挠腮,一筹莫展。最后,罕都运用一窝蜂战术,派出所有兵勇三面攀援,一齐进攻。杨骥寨中充其量不足五千人,哪里抵挡得住一万人的强攻呢?山寨终于被攻破,在逄山顶上展开了一场血战,双方兵勇战成一块,斗作一团,血流如溪,尸体成堆。
杨骥十分骁勇,东冲西突,以一挡百,杀得官兵屁滚尿流,喊爹叫娘,包头躲藏。罕都手下有几员猛将,群起围斗杨骥,让杨骥无法抽身救援危机的将士们。山顶上斗得难分难解,亦难分胜负。
正在此时,一声虎啸震撼山岳。随即,一头斑斓猛虎从山寨纵深处窜出来,张着血盆大口,呲着锋利钢齿,时而口吐烟火,时而舌射骨箭,专门攻击官兵。官兵们粘火者伤,中箭者亡,一个个吓得四散逃命,有不少人跌落在山崖下,落得粉身碎骨。
这只猛虎,就是哮天犬幻化的。最近几年,哮天犬一直遵从杨骥的约束,从不显露本相,也不暴露本领,与一般的猎犬无异。目睹今日之战,它再也按捺不住,摇身化为猛虎参战,一举扭转了战局。
罕都一直坐阵旁观,不肯身入险境。目睹此战况,他深知难以取胜,下令鸣金收兵,败退下山去了。
逄山顶这一战呐,真真是:
短兵相接鏖战急,
血流成溪染碧茵。
逄山一战,官兵伤亡过半,罕都垂头丧气地班师回朝,向昭王复命。商昭王暴怒,将罕都斩首示众。当他再遣将剿伐逄山时,众将领没有一个敢于接令的。
正当昭王一筹不展时,有探马来报:叛贼杨骥,是逄国公逄伯陵的亲外甥。
昭王闻言大喜,立即宣逄国公进宫面圣。
逄国公是何许人?杨骥怎么是他的外甥呢?说来话长,且待老朽道来。
商朝沿袭夏朝旧制,依然属于部落联盟制,商王是内服统领国,下统外服众多诸侯国。
炎帝裔孙姜姓,名陵,商朝汤王时代受封于逄(今山东省潍坊市临朐县),建立逄国。都城在巨水岸畔,故取名临巨城,辖域包括而今的临朐、青州、寿光、昌乐与临淄诸地。逄陵为伯爵位,在朝为礼官,故尊称其为逄伯陵。
临巨城西南,有一个村落,民风朴实,人人向善,路不拾遗,夜不闭户,邻村人誉称其为扬善屯。逄国公甚爱族人,闲暇时常来扬善屯走访,赐其村民为杨姓。村民杨清,二十余岁,憨厚忠诚,为人至孝,逄国公甚是喜欢他,将自己的幼妹爱姑许配予他。
爱姑进得杨门,孝公婆,尊夫君,深得邻里赞誉。爱姑生育一独子,秉性聪颖,喜文爱武,逄国公为其外甥取名杨骥,希望他能成为一匹有为的千里马。
杨骥于商太宗初叶从军,征战沙场,屡建功业,昭王袭位后已经官至多亚将军。
逄国公年迈,辞官归国,不理商朝政务,而今已近八十五岁高龄。他对昭王的暴政亦为不满,对外甥杨骥的遭遇甚是痛心。他本以为杨骥已经被怪兽吞噬,前些日子惊闻外甥建在,并且在自己的域地举旗造反,不知真假,深为忧虑。近日又传逄山义军击溃来剿官兵,更是揪心。
然而,一方是统领国王爷,一方是至亲外甥,孰是孰非,作为臣国君主,即使心明,也不好公开评论,只好置若未闻,静观其变。
正当逄公踌躇难决之际,忽然收到昭王的宣召,无奈之下,只好冠带入朝面君。
“逄卿,杨骥为尔甥子,而今于尔之域地造反,莫非尔之主使乎?”昭王单刀直入,强词逼人。
“为君之道,清于理,明于事。君王不知,我何以得知?我域亦尔之域矣,若何责人而不责己乎?前者,我以其为怪兽吞噬,岂是老臣主使之?君王之责,冤哉枉也。”逄公不服,软中有硬,力辩道。
“既如斯,着尔统率本部兵马,速发逄山,或剿,或招,悉听尊便。”昭王相信逄公之言非虚,却进而威胁道,“否则,提尔首级来见寡人”
逄公对昭王的无礼嗤之以鼻,愤愤地甩袖退殿,头也不回。
逄公归国,闷闷不乐:凭商国大军尚不能奈逄山何,靠我有限的逄国兵勇又能奈逄山何?国君此举,欺人太甚!
第二天早上,逄公派人将爱姑夫妇接来王府。
杨清夫妇,俱已年过古稀,近来也在为杨骥的事揪心。他们不懂大道理,却总认为自己的孩儿不会干坏事情。
兄妹相聚,逄公坦诚地对其夫妇言道:“昭王无道,民怨沸腾,谏之在理。然而,骥儿以兵谏王,难避叛国造反之嫌。国君严令已颁,不讨伐为不忠,若讨伐亦是不慈。奈何?老夫两难矣。”
杨清憨厚无策,低头不语。爱姑爱子情切,却也不知如何处置此事,只得含泪对兄长说:“时至如今,全凭老哥处置,妹子认从。”
“罢罢!老夫自有道理。”逄公将袍袖一甩言道。
有何道理?逄公不肯直言,爱姑也不去多问,她相信兄长有能力处置好这件事情。于是,爱姑夫妇辞别兄长,回归扬善屯。
天高云淡,红日高悬,逄山主峰在阳光的照耀下青翠欲滴。逄山西峰战旗飘扬,猎猎作响。
逄山寨里炊烟袅袅,马嘶羊咩,连兵勇走动的身影也清晰可见。
前几日逄公派兵勇攀上逄山,将山寨东、西、南三面围定。他的目的不是强攻山寨,动用的兵勇也不多,充其量不过两千人。这些兵勇围而不攻,困而不打,只是限制寨兵出入,断绝他们的水源罢了。
今日早上,逄公不携兵刃,带领几名随员出现在南寨门前,威严地命令守寨头领:“去,禀告你家寨主,就说国公舅爷来访。”
守寨头领举目看时,来人高大威严,身着杏黄袍,足蹬穿云靴,峨冠博带,白髯飘胸,二目炯炯有神,官派十足,估计是人们传说中的逄国公。至于杨王与逄国公是什么关系,山寨中从来无人知晓。头领料定此人来头不小,不敢怠慢,恭敬地应声“诺”,转身向寨里传呼:“禀报大王,寨门外国公舅爷来访!”
“禀报大王,寨门外国公舅爷来访!”禀报声层层递传,直达寨内聚义厅。
上次官兵来攻打逄山,山寨损失也不小,伤亡的将士不下千人。这几天官兵又围困逄山,却又没有征战的迹象。杨骥虽然聪颖,却也摸不透对手的深层计谋,不敢轻举妄动。他严令守寨兵勇只做防范,不准出击。此刻,杨骥正与头领们会集于聚义厅,分析形势,筹划对策。听到寨兵的传报后,头领们莫名其妙,疑惑地望着杨骥。杨骥惨然一笑,对头领们说:“走,拜见舅老爷去。”
杨骥率领几位头领来至南寨门,举目一看,的确是舅爷驾到,慌忙跪拜于地,泣曰:“舅爷莅临山寨,折煞骥儿。让老人家受拖累了,甥儿不孝。”
随来的头领与守寨兵勇见寨主跪拜来人,一个个匍匐于地上,异口同声地高呼:“拜见舅老爷!”
“免礼。众位请起。”逄国公深知民众的疾苦,也体谅造反兵勇的情怀,并不将他们当作山匪看待,亦非常讲究礼仪。
“谢舅老爷隆恩!”兵勇们山呼回礼。
“骥儿,臣以君为天,民以吏为父。尔身为臣子,为何叛君而伐吏?”一见面,逄公就指责杨骥。
“舅父,此言差矣。无贤君,难得强国;无良吏,难得殷民。目下国君昏庸,吏僚贪腐,国不强,民不殷,谏昏君,伐贪僚,实为爱国之举矣。”面对舅父的指责,杨骥据理陈辩。
“昭王有过,民怨确存,老夫岂有不晓?言谏可也,岂可付之于兵?”逄公并不否认昭王的过失,耐心劝说甥儿,“既爱国,理应礼待其君。当务之急,弃兵撤寨,随吾面君,当可既往而不咎之。”
“舅父教诲,理当遵从。然而,为君者凭借权势,以丑为美,以非为是,百姓敢怒而不敢言,何以使之更辙?我无过尚且腰斩示众,而今已兵谏,彼岂肯容我生存于世?尚请舅父三思之。”
“犬子无状!子不言父之过,臣不论君之非,此为至论矣。”逄公闻言转怒,训斥道,“舅父老矣,无力擒尔复旨。弃兵撤寨,亦或取舅父首级兵谏,二者取其一,你且回寨三思,五日后决断。”
逄公说完,挥袖离开寨门,退回山腰大帐休息。
舅父的话已经说绝,看来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。杨骥跪拜谢恩,亦退回山寨聚义厅。
杨骥独坐聚义厅,紧皱眉头,闷闷不乐。他感到进退维谷:围困山寨的兵勇并不多,杀出一条血路冲下山寨并非难事。不过,那得杀伤不少舅父的兵勇。舅父必然力阻我下山,纠缠间兴许会伤到他的贵体。外甥打舅的叛逆行举,他岂能为?弃械撤寨嘛,那是向昭王投降,万万不能走这条长昏君志气,灭义军威风的下坡路。踌躇再三,难以决断。
踌躇间,哮天犬悄悄地走进寨厅,它见主人正在烦恼,不敢轻易惊动他,只是在他的面前倒背前爪人立而行。哮天犬虽是无意之举,杨骥却已经计上心头:从山的后坡转移避难,伺机再起,不与舅爷交锋。
当天晚上,山寨里战鼓雷鸣,马蹄奔腾声响彻夜空。逄国公派部卒加紧巡逻,严防外甥的兵马突围。至拂晓,山寨内恢复平静,国公爷始放下心来。
第二天夜里,依然如是。封锁山寨的逄国兵勇以为是瓮中困王八,杨骥即使插翅也难逃离,山寨里只不过是虚张声势,壮胆吓人罢了,便渐渐地懈怠下来了。
第三天晚上,彤云密布,星月无光,夜色沉沉。山寨里战鼓仍鸣,马蹄仍响,只是比前几夜晚的响声弱了许多。围寨的逄国兵勇没有在意,也没有及时向逄公禀报。
第五天夜里,月明星淡,山风劲吹,西峰的战旗飘飘起舞。山寨里静悄悄,战鼓不再鸣响,马蹄声也已绝音。围困山寨的逄部头领感到好奇,匆匆赶到山半腰逄公大帐去禀报。
逄公闻报,凄然泪下:“咳,骥儿,勿怪舅公不慈,老夫委实不得已而为之矣。”
逄公何以如此悲伤?山寨一连被围困了七个昼夜,他以为,被困在山寨里的兵勇与畜类,即便是饿不死,也会被干渴死的!
逄公为甥儿的屈死悲痛不已,彻夜无眠。第二天黎明,逄公亲自登临山寨,准备为杨骥收尸,以尽长者之职,也好向妹妹爱姑作个交代。
逄公带领几名侍卫来至山寨南门。南门静悄悄,连个把守寨门的兵勇也不见,似乎印证了逄公的推断。
寨门紧闭,却没有上锁。一行人推开寨门,步入山寨。举目四顾,山顶上散布者大大小小、高高矮矮的石屋子,粗略计算不下千间。奇怪的是,不但山寨场地上没有饥渴死的尸首,连石屋子中也都空荡荡,不见一个人影子。待他们寻到牲畜圈养场时,看到了一幕奇异的景象:
几口羊圈里,山羊被倒吊在石屋的木梁上,两只前蹄横在战鼓面上。活着时,它们拼命地挣扎,其前蹄敲得战鼓“咚咚”响。另几口马厩里,战马被半吊着,两只后蹄着地支撑马的身躯,两只前蹄落入没有草料的木槽中。战马饿极,两只前蹄在木槽里不住地扒刨,发出“砰砰”的声音。
啊,前几夜山寨里传出的那些微弱战鼓声与马蹄声,原来就是它们发出来的呐!这,就是后世“悬羊击鼓”与“饿马刨槽”两个成语的来历。
逄公目睹此情此景,暗赞外甥的巧计,却又不愿流露于形色。依据此,他推测杨骥仍然健在,一颗内疚的心始放下来。
此后,他们来至山寨聚义厅。聚义厅里聚集着数十名伤病员。他们或躺或坐,见胖公步入厅堂,一个个跪拜于地,口称:“庶民迎王驾。”
逄公慌忙回礼,问曰:“尔等既已造反,奈何依然敬吾?”
一位年迈的义兵回道:“造反兵谏,为求贤君。王爷至贤,我等理应敬重。”
逄公听后,默默地点点头,面上流露出难以觉察的笑容。随后,他传令部下为众伤病员治病疗伤。
步出聚义厅,逄公来至后山。后山没有设防寨墙,其下是悬崖峭壁。崖上长满山棘,猿猴也愁攀援。
逄公俯视崖下,薄雾缭绕,壑深不见其底。仔细查看时,山崖上多处荒草倒伏,有许多凌乱的攀援痕迹。至此,逄公恍然大悟:杨骥率领自己的兵勇,已经从后山悄悄地撤离,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此即为:
舅欲擒甥复君旨,
甥不打舅避锋芒。
悬羊巧设迷魂阵,
逃之夭夭脱罗网。
杨骥脱逃,出乎逄公的意料,却也为他解了进退维谷的难题,心下暗喜。然而,这个逄公,虽然不满于商君的作为,却依然忠于其君。作为臣子,忠君报国是天职,而今既不能斩杀叛臣杨骥,也无力劝服外甥降顺,深感有失臣职,愧对商王。于是,他伫立于悬崖边沿,仰天长叹道:“天不亡商,天亡老臣矣!”
叹罢,逄公将双目一闭,一狠心,纵身一跃,跳下崖峰。他那高大的身躯,向着万丈深谷落下,身上的黄袍在山风的吹动下,飞舞,飞舞,飞舞,不停地飞舞……
咳!
良禽恋窝守森林,
忠臣以死报君恩。
试问过往为君客,
是否扪心责自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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